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龍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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龍淵

季毓霜醒來,在他睜眼前,季毓霜先撫上自己的脖子,左右摸了摸,感受不到繩子的存在,他松下手,然後沒過多久季毓霜睜開眼眸。

見到魏獻儀,季毓霜向她道了一聲謝意,魏獻儀輕輕頜首,沒有說什麽

她揮手,打出一道靈光符,符紋飛快往外竄去,召來了早在殿外等候的醫修。

他們見到魏獻儀向她拜了拜,魏獻儀使他們入內為季毓霜查探。之後魏獻儀去到殿外,等待醫修診斷結束。

季毓霜身上多處受損,鐘山醫修待在殿內許久,太陽漸西斜,垂在遠處山頭欲墜不墜的時候,他們才從殿內走出。

“神女。”為首的醫修向魏獻儀拱手,起身後低著視線同她說話:“那位小友身上多處受損,極為霸道的靈力使其筋骨斷裂,若非極品神丹恐怕難以痊愈。那小友,應是要長久留於榻上……至於此事,是否要告知他?”

說到這裏,醫修才望向魏獻儀,見她眉目之間似有愁色,看著一眼後,他也不敢再將視線停留於她身上,醫修低下頭,等待魏獻儀的回覆。

“告訴他。”魏獻儀很快說道。

“讓他清楚自己的情況,但是莫要講話說的太過,婉和一些就好。”

聽到魏獻儀的話,醫修很快明白她的意思,他又向魏獻儀說了兩句,得到應允後很快遵令而行。

魏獻儀一直沒進去,站在殿外,看著來來往往的醫修,手裏拿著醫書,端著湯藥,還有別的奇奇怪怪的東西。

從日光西斜到天色沈下,時間過了很久,才有醫修出來告訴魏獻儀一聲:“——已無大礙。”

季毓霜沒有性命之虞,魏獻儀心中自然安定。

此時醫修向她問道:“您可要去見他?”

魏獻儀想了一會兒,點頭,接過醫修遞來的屏息香囊入內。

殿內一派混沌,不知是用了何種草藥,味道很刺鼻,魏獻儀舉起香囊掩在鼻翼下,從忙於收拾的醫修身邊走過,撥開垂幔,重新見到季毓霜。

季毓霜換了一身衣服,不止幹凈而且樸素,他只穿了裏衣,倚靠在床頭,眼睛虛虛地睜著,臉色比起之前更要慘白。

應是聽到細微聲響,季毓霜撐起眼皮,睜開眼,往外面看,他見到魏獻儀,在魏獻儀坐下後,問她道:“……您打算何時離開?”

季毓霜知道魏獻儀帶他來這裏,是為了保證他的性命不受威脅,如今他已渡過危險,而淮洲還有魏獻儀在意的人,她會離開。

“明早天一亮,我就走。”魏獻儀回答。

季毓霜聞言“嗯”了聲,尾音微長,之後就沒有話要與她說了。

“你現在還好嗎?”魏獻儀琢磨很久,問出這句話。

季毓霜聽到,沒有即刻說話,看了魏獻儀一眼,然後低眸道:“還好。”

語氣淡淡說完這兩個字,季毓霜想到什麽,又補充說:“我真的很好,不必為我多思慮。”

季毓霜不說這句話還好,一旦說出口,魏獻儀便不肯信他當真無事,魏獻儀反覆品味他的話,隔了一會,告訴季毓霜說:“不管眼下如何,之後的路還長,你且放寬心留在這裏,我會回來。”

季毓霜楞了下,輕輕頷首。他回頭錯過窗戶望了望外面天色,季毓霜說:“時間不早了,您休息吧,明日離開,我未必能為您送行。”

說到最後,季毓霜語聲之中帶有歉意,魏獻儀搖了搖頭說了句“不必”,向季毓霜示意一下,很快退出殿中。

魏獻儀離開,出了靈臺神殿,踏著夜色進入靈霽峰。多年以來無人至此,靈霽峰荒草橫生,魏獻儀往裏走,枝蔓勾到她的腳,她蹲下身解開纏繞,還沒有起身,就見到眼前浮現一片光影。

清亮亮的光輝,若水若月華。

魏獻儀起身,往身後看去,見到一襲青衫的修士,看見魏獻儀,對方臉上露出欣喜的神色。

“陸蘊?”魏獻儀太久沒有見過他,試探性地喚道。

陸蘊朝魏獻儀奔去,腳步輕快地跨過一棵倒在地上的枯樹,在他手裏緊握的燈籠搖搖晃晃,連帶著散落一地的光輝也掠起波瀾。

“你回來了。”陸蘊早聽別的修士說魏獻儀白日回到鐘山的事,只是如今親眼見她,方覺得一切是真。

可是……

“你眉心是什麽?”陸蘊看著她。

魏獻儀皺了下眉,原來赫蓮的東西還沒有消掉。

這是什麽魏獻儀自己都講不清楚,所以她跟陸蘊也說不出什麽。

“妖獸傷的。”魏獻儀隨便說。

“疼嗎?”陸蘊關心問道。

魏獻儀搖頭說“不疼”。

陸蘊見她真的無事,所以不再問這事,過了一會,陸蘊笑著問她:“既然從北海回來了,應是不再走了吧?”

按道理來說應該如此,但是魏獻儀不同,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。所以魏獻儀緩了片刻,才對陸蘊說:“明日離開。”

陸蘊聽了,臉上笑意淡下,立馬換上疑惑的神情,“你要離開?你去哪裏?”

“去淮洲。”魏獻儀回答。

陸蘊皺眉,“為什麽要去……太遠了……”

魏獻儀當然不可能告訴他真正的原因,想了一會兒,想出一個折中的回答:“寒蒺師兄他們都在那裏,我去淮洲,與他們共同處理後事,然後再與他們一道回來。”

陸蘊聽了她的解釋,點點頭,又聽魏獻儀說了別的話,等到魏獻儀說完,陸蘊望著她,說道:“我聽那些修士說,你帶了個人回來?”

“是,他傷得很重,又有人在追殺他,沒有辦法,只能帶上鐘山。”魏獻儀說道。

陸蘊問起季毓霜的事情,魏獻儀覺得沒有要隱瞞的地方,所以與他實話實說。

“聽說他成了殘廢……”陸蘊望了望魏獻儀,語聲猶豫的說出那兩個字。

“現在的確是。”魏獻儀肯定他的說法,頓了下,她又說:“之後我會想法子解決他的身體問題。”

“你和他有甚關系嗎?”陸蘊聽到魏獻儀這樣說,不由問道。

魏獻儀先搖頭,然後見到陸蘊的疑惑,魏獻儀楞了下,之後點了下頭,“也許,有些關系。他人很好,他現在這樣,也與我有關。”

魏獻儀沒有將話說清楚,但是陸蘊聽到這些,已能大概想明白他們的聯系,但具體詳情,陸蘊能感覺到魏獻儀不太想說的樣子,所以他表達了一下對季毓霜的惋惜態度,就沒有再多問什麽了。

“對了,既然你明日要走,為何今日還要來靈霽峰?”陸蘊看向魏獻儀。

魏獻儀避開他的視線,目光垂落在陸蘊手中燈籠上,沒有回答他的問題,反問道:“你是為何來此?”

陸蘊看出魏獻儀避而不答的態度,越發覺得奇怪,語氣自然地說道:“我知道你拿了靈霽峰的鑰匙,我猜你會來這裏,所以我才來。”

說著陸蘊伸出另一只手,沒有提燈籠,朝魏獻儀展開手心,一枚銀色令牌在他手中熠耀光彩。

“所以你為何要來呢?”陸蘊神色疑惑。

魏獻儀偏過身體,往裏面看了看,之後對他說:“既然來了,我們邊走邊聊。”

陸蘊應聲說“好”,前路漆黑,他跟在魏獻儀的身後,後來覺得這樣說話不方便,陸蘊又往前走了走,走到魏獻儀旁邊去。

“我來靈霽峰取一樣東西。”魏獻儀說道。

其實這只是其一,其二是靈臺神殿裏住著季毓霜,雖然神殿殿閣不少,但從沒有別人留宿在內,因為季毓霜在,所以魏獻儀覺得奇怪,剛好找東西來到靈霽峰,索性也就在靈霽峰住一晚。

“什麽東西?”陸蘊追問。

魏獻儀沒有回答。

她按照記憶中的路徑行走,很快來到她曾經住過的院落。魏獻儀擡手,瞬間滿庭聚集光亮,為他們照亮眼前院落的每一個地方。

陸蘊見到這熟悉的院子,微微發出驚嘆聲,“我記得這裏,以前北邊墻角有一棵桃花,我種的,不知道現今還在不在……”

說話間,陸蘊已朝桃花樹的方向走去,魏獻儀看了他一眼,沒管他,向他說了一句她要進去找東西,也不知道陸蘊聽沒聽見。

多年以前的記憶,隨著再次的接觸逐漸清晰起來,魏獻儀進到房間內,看著眼前一切的擺設,只覺得熟悉。

但這些物樣早已落了灰,魏獻儀的手指輕輕碰一下,再擡起時,指腹已沾上一層灰色。

魏獻儀吹了一口氣,將這些灰塵吹走,又通通落在地上。

魏獻儀低身,很快在房內一角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,錦盒數年不見光明,一朝被撥除塵漬,和她如今的記憶一樣,光鮮亮麗。

魏獻儀的手指落在盒子上,頓住一會兒,很快將它打開。

裏面露出一段紅細絲。

房間外面響起敲門聲,很清脆的兩下,魏獻儀聽見,叫他進來。

陸蘊推開門入內,他手裏捧著桃花,臉上帶著歡悅笑容,在房間內找了一圈,才找見被簾幕遮掩住的魏獻儀。

陸蘊撚著花枝,撥開簾子,見到蹲下身體的魏獻儀,於是他也低身。

陸蘊將桃花放到魏獻儀眼前,然後順著魏獻儀的視線看去,陡然見到一個錦盒中靜靜停放的絲縷紅繩,陸蘊忽然手軟,花枝從他手裏落下,桃花離了靈力,瞬間枯萎。

見到枯掉的花枝,魏獻儀不由朝他看去,陸蘊已收起臉上笑容,轉而狐疑地看了看紅細絲,再看一看魏獻儀。

“這個是……我隱約記得它是……”陸蘊說了一句話,沒有說完整。雖然只有只言片語,但魏獻儀也已知道陸蘊想說什麽,所以魏獻儀肯定了他的想法。

“就是那一年,我與聞人夙訂立婚契之時,我們二人互換的定情之物,這是他予我的。”說著,魏獻儀撥開落在盒子裏的破碎桃花,從中挑起紅細絲。

聽到魏獻儀篤定詳細地說出“聞人夙”這個名字,陸蘊怔楞一會,不自覺地低語道:“父親說,你忘卻了與他的前塵,你忘了,隨著時間長久,我也幾乎忘記。現在看來,你什麽都記起來了。”

“這就是你要回靈霽峰的原因?”想到這裏,陸蘊不由向魏獻儀問道。

魏獻儀說“是這樣”,陸蘊聽到,沒什麽想說的。他在魏獻儀旁邊和她一起看著這段鮮艷紅色,看了很久,陸蘊問:“皆為過往,現在將它找到,有什麽用呢?”

“有用的。”魏獻儀很快接上他的話,不過沒有向陸蘊詳細解釋她話中的含義。

陸蘊雖然沒有什麽修道的天分在身上,但是這不代表他腦子糊塗,想了一會,陸蘊就想明白魏獻儀話中所指意在何處。

“先前你在鐘山似乎與他過分相處,之後離開鐘山,是又發生了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,才讓你為了聞人夙回來找這段紅細絲嗎?”陸蘊將自己的揣測說出,隨著他話音落下,他凝望著魏獻儀,見魏獻儀面不改色,陸蘊就知道自己說對了。

他沈默一會。

“我心有所屬,你該為我高興,師尊也會。”這回,魏獻儀說得再明白不過。

陸蘊聽了,不知該作何反應,幹脆順著她的話,“是啊,我們都該高興。”

但陸蘊語氣悶悶的,落在魏獻儀耳中,聽不出他有半分高興的意思。

魏獻儀看了陸蘊兩眼,沒說什麽,她起身收起錦盒,將紅細絲放置其中。

“明日我就要離開,之後不知何時回來,若我不在,靈臺神殿上的那人,還望你能多照顧幾分。”魏獻儀對陸蘊說道。

陸蘊還呆楞在地上,聽到魏獻儀的聲音,隔了一會才起身,他彎腰撫平皺起的褲腿,拍了拍,然後“嗯”了聲。

似乎覺得這太敷衍,陸蘊又道了句:“我當然會。”

見陸蘊應是對她無言,所以魏獻儀提出歇息片刻,天色已沈到深處,陸蘊沒有繼續留下的理由,他走出魏獻儀的院落,但是沒有立刻離開靈霽峰。

陸蘊在靈霽峰上轉溜溜了一圈,找到自己原先的屋子,進去住了一晚。

第二天天還沒亮,陸蘊從屋子裏出來,順著捷徑站到魏獻儀的院前,等到天稍微明亮,魏獻儀打開院門就見到了陸蘊。

見他裝束與昨日無二,魏獻儀看了一會,大概知道陸蘊昨夜是在何處歇息,她對他笑了下。他們這樣,總讓魏獻儀有種重回幼少時的感覺。

她住在這邊,陸蘊住在那邊,後來的聞人夙住在最南面……

“我送你離開。”陸蘊對她說出來意。

其實他不說,魏獻儀也猜得到。他們一路走下靈霽峰,再無人留住的靈霽峰重新歸於平和,魏獻儀擡頭看了看它,對陸蘊說:“等到你收個徒弟,你就讓他們住進來吧。”

陸蘊說“不好”。

魏獻儀看向他,陸蘊繼續說:“這裏面都是我們幾人曾住過的地方,就算是你我弟子,那也不行。”

“讓他們住別的院子就是,不然靈霽峰空蕩一個百年又是百年,荒廢在鐘山上,也沒什麽用處。”魏獻儀笑了笑。

覺得她說的有道理,陸蘊沒再反對,走在路上,他低聲應道:“那好,那就等我再學成一些本事,收徒弟,讓他們住進這裏,到時候我們想要什麽,就讓他們在靈霽峰上開辟出什麽來。”

“把你院子裏那棵桃花樹移到林子裏去,再種梅花,等到冬春交接的季節,梅花還沒開敗,桃花已接新盛,白雪壓在花上,會很美妙的場景。”陸蘊在暢想。

魏獻儀仔細考量了一下他所說可行性,隨後搖了搖頭,“鐘山的冬天太冷,接春也溫度不夠,桃花很難自然開放,不若安置一些靈力珠,使其催盛。”

聽到她的提議,陸蘊連忙說道:“靈力作用下開的花,總歸不夠純然,我不喜歡……”

“可是你昨夜折下的那枝不也是靈力所致才生長盛開的嗎?”魏獻儀語氣疑惑。

陸蘊一時啞口,他不知說什麽,所以看了看魏獻儀,他沒說話了。過了很久,陸蘊同意魏獻儀先前的想法:“靈霽峰有你一份,就按照你說的來,還有……”

“靈霽峰不止是你我的,他,若是他回來,他想要什麽,都可以與我說。”陸蘊輕快地眨了兩下眼。

魏獻儀起初沒聽懂他在說誰,但是很快想明白陸蘊口中所言之人乃是聞人夙,她看向陸蘊,陸蘊別過臉,魏獻儀笑了下,說:“我會轉告他,告訴他,我們都很希望他回來。”

終於送到山門,尋常鐘山弟子非令不得越山門一步,即便陸蘊已不是弟子,已算是鐘山的半個長老,他也不願意違規而行,更何況將魏獻儀送到這裏,就已經足夠。

“走吧。”陸蘊對她微笑。

魏獻儀向他頷首示意,然後折身離開。

陸蘊目送魏獻儀,她禦劍離開,身影早已消失,但是陸蘊沒有緩過神,在山門下立了很久。

時間飛快流逝,他嘆氣。

陸蘊剛剛轉身,準備回去,就聽見身後傳來一道倉促淩亂的腳步聲,他沒打算回頭,但是那個人說:

——“我來尋鐘山神女。”

陸蘊回頭。

他自高處俯視那人,看了他一會,問對方:“你是誰?”

對方往山上走了幾步,快要走到山門時,陸蘊先一步推入後方,與他拉開了距離。

對方楞了下,但沒有過分在意陸蘊的舉動,他臉上掛著笑,對陸蘊道:“我是謝琛,我來找她。”

魏獻儀離開鐘山。

進入淮洲境內時,她忽然感覺眉心傳來一陣灼痛,燒得她難受,於是從空中落下,落地查看情況。

一直說臨鏡照顧,但是魏獻儀一直沒看過眉心間的東西,此刻影響到她禦劍,魏獻儀才撚了道術法,用起通明鏡。

在鏡中,魏獻儀第一次看到眉心的兩撇火苗,小小的兩簇,此刻顏色熱烈非常,真的像火,下一瞬就會燒化一切。

眉心火焰突然跳動兩下,魏獻儀閉了閉眼,再睜開,確定自己沒看錯,火焰的確在晃動。她心裏一驚,連忙運了道術法,覆在其上,但是沒用,火苗還是在晃動並且刺痛感更盛之前。

可是過了一段時間,除了刺痛感還是沒有其它異狀襲來,所以魏獻儀不打算處理火苗,她想先找到聞人夙,火苗總該有解決辦法,更何況種下這兩簇火的正主還是寒蒺手中。魏獻儀不著急。

已經重新進入淮洲,再不過多久就能回到離開時的地方,魏獻儀凝咒,起劍,準備禦劍回身,卻在霜綺劍劍起之時,一道術法襲來,打斷了她的禦劍之術。

魏獻儀擡眼,烏煙重重,天地頓時陷入一片昏暗。

她只覺得一個恍惚,再睜眼就已經墜入一個自然和諧的世界。

擡頭看著眼前三個大字——“無名村”,魏獻儀覺得一陣心悸。

“墮神極天……”

不用多想,也該知道一切是他所做手腳。

然而魏獻儀的呼喚終究沒有回應,她忍住怒意,踏入無名村。只要找到白衣村長,就能找到極天,經歷過上一回無聊的無名村困局,魏獻儀早就明白放不放她離開根本是極天說了算。

她直入無名村,來到杏花小院,魏獻儀匆匆敲了兩下院門,耐不住惱意,她直接推開門入內。

“是誰這樣心焦火燎?”隨著魏獻儀推開院門,一道清越的聲音傳來,在院中木桌前,坐了一人,一襲白衣。

魏獻儀見到白衣,腳步沒有停頓,立馬上前,“極天,你又想做什麽?”

對方聽到她的話,輕微皺眉,“極天?”白衣語氣疑惑。

“誰是極天?”他問。

他的疑惑落在魏獻儀耳中猶若驚雷,她不由俯身仔細觀望眼前的活人,的確是曾經身在無名村中的白衣,也的確長了一張墮神極天的樣貌。

可是他為什麽要說“極天是誰”這種話。

魏獻儀為此沈默片刻,片刻後,她坐到白衣的身側,白衣手中端著茶盞,稍微擡起,沒有放下,此刻正眼神困頓地望著她。

“裝什麽?”魏獻儀冷道。

白衣仍然是之前的那副模樣。

“沒有裝,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麽。”白衣反駁。

“既然你不是他,為什麽無名村村內所有的村民都不見了,除了你。”魏獻儀看著白衣。

上一次,極天出現的時候也是這樣,所以魏獻儀越加肯定眼前的白衣實際上就是墮神極天。

然而白衣的表現讓她失望了。

“他們在龍淵休養,你要去看望他們嗎?”白衣問道。

沒等魏獻儀回答,白衣起身,抖落衣上看不見的灰塵,起身往院門前走去,就在魏獻儀看不懂他在做什麽的時候。

“不要一起去嗎?”白衣回頭看她,頓了下,繼續道:“說不定你要找的‘極天’,也在裏面。”說完這句,白衣轉身就走,沒等她,好像去龍淵看望“村民”原本就在他計劃內一般。

魏獻儀猶豫了一會,還是跟了上去。即便她現在真的很著急脫離極天的幻境,以回到現實世界,但是找不到極天,又或者眼前的白衣在裝傻,魏獻儀總歸都無法解決目前困境。

白衣應該也不是正常人,他指引她向龍淵而去,大抵也是受極天指令。

“我記得無名村沒有水域。”在路上,魏獻儀向白衣吐露疑惑,第一次來無名村時,那個桃花樹下的紫衣向她說過。

白衣訝異地看了她一眼,然後邊走自己的路邊說道:“我可從沒說過龍淵是無名村的。”

既然不在無名村,魏獻儀又如何能看到所謂“龍淵”?

不過對於這個問題,魏獻儀很快就知道了答案。

定定望著眼前碧海平波,魏獻儀一下子記起這究竟是何方。

“龍淵就是北海。”她說道。

“這不是無名村該有的,這是……”

“是啊,這就是外面的場景,你看到了嗎?龍淵深處,有著不絕的光亮,那就是真龍新生的希望所在,而我們就是凝聚這些希望的容器。”白衣笑道。

魏獻儀看著他的眼神變得覆雜,“你們是假的。”她簡單直白地告訴白衣這個事實。

白衣聽到,面露些微悵然神色,但他很快回過神,偏過頭望向魏獻儀,淩厲的眉眼間蘊藏一種決心與氣勢。

“其實我們一直都知道,我們只是那位大人用來維系北海真龍龍息的工具,我們每個人都是龍,但卻並非傳統意義上的北海真龍,我們是北海真龍最後的龍息化身,我們留存於此,是為了等到合適的時機,幫助北海真龍凝結出新的生命。我們的意義,就是犧牲。”白衣笑著說。

聽他說完,魏獻儀看了他好一會。

北海真龍與她終究只是遙遙一顧的關系,她在池殊的幻境中見過北海真龍最後的光輝,所以明白池殊對尋覓真龍遺脈的渴求之心。

而今告訴她墮神極天也意在覆興北海真龍,魏獻儀一時間想不明白極天所念。更不提此前極天幾乎折殺白龍池殊……既是同族,又有同心,為何相煎?

“逆天改命這條路很難走。”白衣聲音幽幽傳來。

魏獻儀移動目光,對上他愁苦的眉眼,她看著很不舒服,所以很快撇開了視線。

“天道要亡真龍,真龍一族不得不碎首糜軀……”他越說音線拉得越長。

“對於這一點,鐘山神女應該感觸最深才對。”到最後,直接變了音調,和此前白衣與她說話時的語氣完全不同。

他最後一聲入耳,魏獻儀倏忽看向他,眼中凝結一片冰晶,“墮神極天……”她就知道,她一開始的感覺是對的。

“白衣”聳肩,微笑:“偶爾裝模作樣,會帶來意想不到的效果。”

“方才你生出淒切之情,同情之心,真好啊……”

魏獻儀看他,咬牙切齒。

“讓我離開。”她冷聲道。

極天笑了笑,搖頭,“你已經知道我的秘密,放你離開,若你向‘他’洩露,那我所謀求一切,將全數成為灰飛。”

“誰知道你所說是真是假……”魏獻儀對他之前的始終保持了懷疑。

“為何要回念我話中真假?言字皆虛,若想辨真偽,理應看我所行之事,而非聽我虛言幾句。”

極天輕笑,忽然又問:“你對每個人都是這樣的嗎?只聽他們說了什麽,不看他們所作所為?”

“就是因為你這樣,所以才……”極天笑笑,沒有繼續說下去。

魏獻儀皺眉,有些聽不懂極天的話。可既然不懂,也不必再想下去,魏獻儀看向眼前平靜北海,想也沒想就要往下跳。

因為無名村內無法動用靈力的緣故,所以極天比她更快一步,出手攔住了魏獻儀。

“松手。”魏獻儀垂眼,視線清冷落在極天的手上。

極天扯了扯唇角:“我會讓你離開,但不是現在,現在啊,有些人不想叫你回去。”

魏獻儀望向極天,“若你不想告訴我實情,大可以不必對我說這些似是而非的話。”

極天也在看她,但是對視沒有多久,他移開眼,“就算你這樣說,我也明白其實你根本很想知道究竟是誰不願意你回去,又究竟是誰請求我將你困在此處。”

隨著極天一字一字落下,魏獻儀臉色漸漸沈下,“是謝道衡?”她問極天。

極天沒有搖頭,但卻告訴她說:“是他,但,絕不只是他。”

看著魏獻儀越來越疑惑的樣子,極天滿意地笑了,“我當然可以告訴你,但我有一個條件。”

魏獻儀閉了閉眼,直接拒絕他,“我不需要你告訴我這些,我只要你將我送離這裏。”她離開這裏,哪件事情是誰做的,自然一目了然。

極天本意就是將她困於此處,當然不肯輕易讓她離開,所以面對魏獻儀的要求,極天偏過身子,說了句“不可能”。

魏獻儀沒有著急。

她還沒忘記墮神極天說他有條件,就且看看這個條件的重要程度,看看它是否足以打動極天。

等了很久,北海深處靈氣凝結而出的星星點點的光亮變成一大片。

極天冷笑一聲,聲音慢慢悠悠:“你之前傷我用的劍印,很不錯。”

魏獻儀瞥他一眼,沒想到極天竟然是為這個,半晌無語。

“你是想要我以同樣的劍印傷一遍自己?”

雖然先前那道劍印對於極天來說是屬於鎮海神劍劍印的殘次品,但是對魏獻儀來說卻是實打實的極其強悍的超修真界的靈力。要她以此自傷,魏獻儀可能真的會被傷得很重。

“不是。”好在極天並沒想這樣做,他看了看魏獻儀,在她目光回望時,薄唇微動:“你將那道劍印凝出,我看了,若我高興,我不僅放你離開,你想知道什麽我都會告訴你。”

極天加了很多籌碼,魏獻儀沒有拒絕的念頭。

“你的無名村不能動用……”靈力。

末兩個字沒說完,魏獻儀就感到體內一陣暢快,是靈力不再受縛的感覺。

她望向極天,極天臉上笑意很淡,她看得久了,也就徹底沒有笑意。他眼中深沈,似有催促之意。

魏獻儀再望一眼就低下眼眸。

方才她在思考借用恢覆的靈力直接進入北海,通過北海回到道界的可行性,但是想想,太過危險,還是算了。

依照極天所言,魏獻儀很快定下心神,此刻北海就在她眼前,即便魏獻儀不去看北海形狀,也能感知到它的存在。海,龍息,靈力,鉤織在一起,魏獻儀手中凝印,註以霜綺劍,使其擁有非常的力量,劍鋒淩厲,劍身蘊靈,很快劍指墮神極天。

上一次極天是真切感受到那道劍印的存在,而這一次因為魏獻儀沒有落劍,所以他親眼看見了原本應該屬於鎮海神劍的劍印。

清光輪轉,熠耀華彩。

“本該更好。”極天喃喃低語。本該更好,因為執劍的人不對,還有所執之劍過於普通,所以屬於鎮海神劍的劍印顯現得不夠好。

魏獻儀聽見,皺眉,手腕微動,從極天眼前收回了大半劍印,剩下的留在空氣中慢慢消解。

“可以了嗎?”魏獻儀問。

極天在空中抓了一把,什麽都沒抓到,惱羞成怒似的沈下臉,面對魏獻儀的問題答也不答。

“果然……”魏獻儀見他模樣,猜想極天心生悔意,她冷冷看他一眼,沒有收劍,往前兩步一走,趁著極天反應過來之前飛身一躍。

她越過幻境,進入與其相連接的北海,極天暗道一聲“不好”,緊隨其後進入北海。

魏獻儀的身體一直下沈,靠著霜綺劍勉強停在某一層面上,她虛虛踩著海裏浮游生物,在水中游動。

避水術法不管用,好在魏獻儀也沒有對它寄予太多希望。

在魏獻儀想好往哪裏行動時,一條暗龍的長尾橫掃而來,北海被它攪弄得天翻地覆,魏獻儀只感到一陣眩暈,一人帶劍,一起被玄青色的龍尾卷走。

“跳。”來到岸上,極天望著她的眼神冰冷,唇齒間說出這一字。

“北海,哼,你以為還是修真界的那個北海嗎?我告訴過你,那是龍淵,裏面盡數皆是真龍龍息,白龍池殊尚且不敢輕易入海,你一個修士,怎麽敢呢?”

說罷,極天猛然咳嗽起來,他忽然跌倒在魏獻儀身側,然後嘔出一口暗色血水。

魏獻儀冷靜下來,檢查一遍,發現身體狀況很好,並無異常,至少沒有像極天這樣兇猛的反應。

烘幹衣物後,她看了極天一眼,還在嘔血,顏色深沈,好像他為了將她從龍淵撈出來,把自己給造弄受傷了。

“有危險,你救我,我本該謝謝你。但是這件事情的起因是你擅自將我困住,所以我不會對你說謝意。你也不必覺得我會如何,如今情形,明顯是我要比你好受很多,你,還是先照顧好自己才是。”

說完話,魏獻儀離開。

極天在她身後停止嘔血,他微微皺眉,想不通為什麽她會無事。

“你到底是誰?”極天態度懷疑。

魏獻儀沒理他。

如今從北海出來,墮神極天又無暇管她,所以魏獻儀更要抓緊時間趕往淮洲。上一次墮神極天將她困住,之後就發生了很多事情,不知道這一次會是什麽情況。

途中,魏獻儀想到什麽,凝印出鏡,眉心間赫蓮留下的印記已然消失。到這裏,魏獻儀差不多猜到赫蓮留下的是什麽東西了。

類似於感應符咒,所以墮神極天才會在她踏入淮洲的第一時間將她困入無名村。現在雖已消失,但它畢竟存在過,所以之後墮神極天會否還能借此找到她,魏獻儀就不知道了。

進入淮洲,魏獻儀加緊腳程,牽引絲線帶著她一路前行,入城的時候,在城外魏獻儀就看到了明顯有異的天象。

紅雲蔽日,朝彰姹色,風動雲湧,煙卷長龍。金紅的光散落一地,城內的人統統都跑出來,與魏獻儀擦肩而過的幾名修士臉色淒白,然而在鮮紅雲彩的照拂下,十分艷紅。

魏獻儀將跌跪在她身側的修士扶起來,是個很年輕的女孩子,她幾乎要哭出來。

見到魏獻儀,楞了下,真的哭了出來,“別、別……快跑。”說的第一句,眼淚嘩啦嘩啦地淌下來,落到魏獻儀的衣服上去。

“魔修殺人了……”女孩子說了第二句。

魏獻儀心一顫。

“你快起來。”她向女孩子手裏塞了一把符紙,讓她離開。

女孩子楞楞地點了點頭,隨著人潮往外面跑,回頭一看魏獻儀已經不在原地,女孩子心裏松了口氣,但是下一瞬,她在城樓上看到了那個身影。

女孩子又哭起來。

頂空,兩道殘影在相鬥,魏獻儀想看得更清楚一些,所以飛身而起,往他們那邊去,但是受到靈力屏障的阻擋,魏獻儀不能離他們很近。

她站在遠處,將剩下的符紙散於半空,瞬間符紙得令,在她周身罩出一襲平和之地。魏獻儀在符紙作用下堪堪進入靈力屏障中,只是一進來,一道風刃朝她劈來,應是那二人作鬥,無意中為之。

魏獻儀拔劍斬斷風刃,飛身向前而去,迎面一人被打落,直直向她而來,魏獻儀下意識加快移速,提起那人衣襟,將他帶去城中高建築的屋頂上。

她站在屋頂上,望向半空中的另一個人。

他的發帶被他纏在手上,所以一頭黑發被風吹得烈烈飄搖,他渾身是血,有他自己的,也有別人的。此刻,他也看到魏獻儀,不止神情怔楞,手上動作也是一楞。他停於半空,眼中流露出魏獻儀看不懂的情緒。

“聞人夙……”很啞的聲音響起,魏獻儀的神思被拉回來。

魏獻儀的目光從聞人夙身上移開,她慢慢地垂眼,看向腳邊奄奄一息的他。

“他要殺我。”謝道衡捂住口鼻,他沒說一個字,從他手指指縫裏流出鮮血就越多,在紅雲映襯下,更顯血色妖嬈。

因為魏獻儀的介入,謝道衡好不容易得到片刻喘息,他快速運轉體內靈力,止住疼痛,他將染上血跡的臉擦幹凈,跪坐在房頂仰著臉看向魏獻儀。

“聞人夙要殺我。”謝道衡向魏獻儀說出完整的一句話,手指不安分地扯住她的衣袂。他身上的臟汙都蹭在了魏獻儀的身上,她衣服上像是開了花一樣,紅紅的一片。

見魏獻儀沒有避開他的動作,謝道衡變本加厲,他慢吞吞地從屋頂上站起來,一邊註視著魏獻儀,一邊向她訴說心中苦水:

“我差點就要死了。”

魏獻儀看了他半晌,嘴唇翕動:

“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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